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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沖沖的一大清早就趕到港邊想捕捉個艷麗誘人的晨曦美景,可是卻被那滴滴答答的突來落雨澆了盆冷水。

這個敗興而回還真讓心情低落的想睡個回籠覺都睡不成呢!

就如此腦子空白的停擺了片刻,還是決定了去去老陸家串串門子,順便也看看是否有現成的有機、沒灑藥的韭菜和地瓜葉吧!

 

穿過長長、幽幽的屋子進了陸家的後院,只見老陸半躺在涼椅上叼著好一陣子未出現的菸斗,若有所思的吐著縷縷煙霧,好似沒發覺我的到臨。

在我連聲的招呼後,他才回神的打著笑臉、揮揮手的示意要我坐下來。

接著,在帶著香草味的濃濃菸草雲霧裡,他說起了這個故事………

 

武雄伯八十歲了,老伴走後就一個人帶著偶有微恙的老身子住在小鎮裡。

獨居雖然得樣樣都自己來,然而熟識、老友卻讓日子過的寫意、自在。

不過耐不住大兒子放心不下屢屢催、聲聲催的要老爸爸搬去與他一起住,武雄伯終於賣了鄉下的房子搬到大兒子家住了。

一來,感念大兒子的孝心;再者,老房子也賣了個出乎想像得好價錢,因此在大兒子迎接老爸爸換大房子時,武雄伯不假思索就大大方方的出了為數不小的一筆錢。

 

搬到新家後,生活起居上有著兒媳的代為料理,不用再大鍋菜、一鍋紅燒肉冰箱進進出出的得吃個三、五天,衣物也不用天天要自己刷刷洗洗的。

附近也有著公園、綠地可以在晨間時溜達、溜達,找找人們聊聊天、說說話的。

所以,用「喜歡極了」來形容武雄伯的滿意程度,那是一點也不為過。

新家離女兒們也都不遠,家庭聚會頻繁了,歡樂氣息也就更多了。

所以,他也陸陸續續的把寄放的其他家當都搬了上來,打定主意的就要在這個地方頤養天年了。

 

然而,個性與人格特質是詭譎、奇特的因子。

它們會神奇、莫名的主宰著複雜的人與人間的互動與微妙的影響著人際關係。

更難以解釋的是遺傳也會來尬個一腳,因此家人有著相近的個性、類似的臭脾氣就不足為奇了!

 

生活、起居習慣與價值觀的因人而異本是習以為常的事實,然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家人在生活與互動上有了歧見,不就是把問題說出來,彼此溝通、參詳一下,相互讓一點,爭端應該是可以化解、淡化了吧!

可是這個想當然耳在這家人裡卻沒有如此的單純與輕鬆!

詭譎、奇特的個性與人格特質無形中催化與醞釀著接二連三而來的波瀾。

短暫的蜜月期須臾間就結束了,如墜落無底深淵般的無止境夢魘接著就開始了。

 

在這個三代同堂裡,晚輩們起初尚且能中規中矩的拿捏著分寸順著老人家的種種。

縱然老人家會偶爾為之的有著丁點的任性、稍稍過了頭的偏執、言談中不經意吐露的傲氣與比常人多了那麼點的節儉,兒媳倒也是能讓就讓的順著老人家的心意。

所以,順理成章的老人家也就依著自己的想法、思維做著他想做的事,過他想過的日子。

他自然得很認定了兒媳的順從是孝心,而這絕對是應該的。

同時,他也理所當然的認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著家的好,是在幫兒媳分憂解勞。

而這個理所當然使他絲毫的未曾察覺這些任性、偏執已經無聲無息的起了作用,使著彼此間的互動無形間有了變化。

 

人的情緒總會有所起伏,無止境的忍與讓也只能在天荒夜譚似的傳說裡才存在的吧!

因此,一湖止水不知覺間起了漣漪,再而小水波,接著而來就是平靜不了的波瀾了。

「鬧憋扭」,「互看不順眼」,「冷戰」,「一發不可收拾的暴發激戰」,「旁人苦口的相勸」,「兒子妥協認錯」,「回復平靜」…..這些情節的戲碼就不時的登台演出,而且持續了近三年。

這一幕幕重複著上演的戲碼使著兩造心中的疙瘩越來越大,彼此間的高牆也越築越高,互動少了,信任也缺了,反倒是猜疑多了。

尤其是大兒子辭了工作待在家裡後,雖然還不至於有經濟上的問題,心境上畢竟還是不順暢的,所以壓根子的就談不上會有和顏悅色的晨昏定省與熱絡的噓寒問暖了。

偏偏這些禮數卻是老人家偏執所堅持的。

因此,彼此的關係陷入了冰冷、低盪與尷尬的泥淖裡,有時還會窘迫的只靠著就讀國小的孫女從中傳達著訊息呢!

 

或許是夏日高溫燥熱的作怪,潛藏在骨子裡的個性因子誘導著任性、猜疑與偏執的特質外顯了。

這年的七、八月家裡總是飄散著緊繃的氣息,彌漫著不安定的氣氛。  

在一個炎炎的八月天,武雄伯強忍了有一些時候的憤怨與不滿潰堤般的爆發了。

武雄伯雖然臉色鐵青,但還是不慍不火的把家門鑰匙交給了他媳婦並說道:「我走了。我在這裡攪亂了你們的生活,影響了兒子的情緒,這對他的健康是不好的……」

說完,武雄伯打理好了簡單的行李就出門了。

 

行為與個性是有脈絡可循的因果關係,所以不難想像武雄伯這幾天的離家出走會是怎麼的流浪法。

偏執讓他有著生活細節上的個人堅持,因此他不喜在親戚、朋友家過夜,就是在女兒家勉為其難的也是住個一宿。

節儉成性的他除非是萬不得已才會在外過夜,而且一定要找到價格合意的旅館;雖然坐車可享半價的優惠,但他仍是能省則省。

說起來他也不是多難相處或多令人嫌的老人家,可就是有著自己的許多堅持,執意著依著自己想法行事,可想而知與他互動頻繁的人們是不多的。

因此,手指一掐的算了算,不超過五天,逛遍了女兒、小兒子家後,差不多也該是結束旅程的時候了。

而在這五天裡,經過眾人的苦口相勸也讓他氣消的差不多了,他想想也是該找個下台階,準備落幕了。

 

故事演到此,憑著過往的經驗,眾家人也就稍稍寬心的等著到來的落幕。

可是接著而來的,姊姊們卻事與願違的驚覺到這次可不是這麼簡單就可善了了。

他們大弟的態度與反應變了,變得大大不同了。

不管是姊姊們柔性的親情感召或是強勢的曉以道理,這個被惹毛的大弟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我受夠了,也做得夠多了,我不玩了!」

甚至是武雄伯都委屈的把為人父親的尊嚴擺一旁,極盡的放軟身段,擺低了姿態的等候著準備來個親情的懇談。

然而,大兒子就是心夠狠、腸夠硬的來個王不見王,還輾轉的放了句:「如果他回來住,我們就搬出去。」

尷尬與氣氛低迷的場面只讓他媳婦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一旁陪唱著。

 

期待著能有下台階的老人,這會兒可是著實的、濕淋淋的被澆了盆冰水。

武雄伯孤坐在大女兒家客廳裡,昔日自信與自得的神采消失得無蹤影,落寞的他一想到這起雷劈般的重創竟也痛心的涕泗縱橫,久久不能自已。

這情景看了可真是令人唏噓、心疼啊!

女兒們與小兒子心焦如焚的聚了頭,火急的開了家庭會議,作成了由隻身帶著女兒的小弟來照料老爸爸的迅速決議。

這總算解決了燃眉的問題,剩下來的也只能見招拆招的走一步算一步囉!

 

姊姊們戒慎的跟小弟叮嚀再叮嚀,千囑咐萬交代的,祈求著父親能快快的淡忘不愉快,迅速的適應新環境,平安健康的過日子。

因此也對小弟弟交代再三的,如果有個風吹草動的一定得火速的通報,免得疏忽又出大紕漏了。

有道:沒事,就是好事;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數月過了,倒也靜悄悄的,一切風平浪靜、相安無事。

這時眾家人也才心安了。

然而,小說似的情節卻幽靈般的繼續發展著。

 

如果看到了水靜無波的表徵就相信自此武雄伯的心就會如同船過水無痕般的若無其事了,那未免太單純與簡單的看待人性了。

回溯在兩代間剛剛出現勃谿之時,大女兒曾經拐著彎的問過老爸爸可不可以考慮搬回鄉下住。

武雄伯吹鬍子、瞪眼睛的回道:「買這房子我也出了錢……. 」,斷然得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矛盾的是此時卻又依稀嗅得出武雄伯為了一時的任性舉動有了愧疚與軟化的氣息。

這節骨眼裡,老人的心變的不可測,眾家人看不出、想不透他想些著什麼與有著什麼樣的盤算。

你看著我、我望著你的,家人們也只能安步當車、走一步算一步了。

 

轉眼間年到了,大家期待著曙光的乍現、轉機的出現。

武雄伯可是泱泱風範的託人捎了壓歲錢給孫女們,可是大兒子回報的卻是靜悄悄的連個問候也省了。

只見武雄伯嚥了嚥口水的左手一揮,示意著要大家避開這個話題。

 

接著到來的清明,他打了幾通電話找不著大兒子後,憋著性子的留了話給大媳婦交代了祭祖掃墳的訊息。

只是在掃墓的前一晚,小兒子輕描淡寫、一派輕鬆的與老爸爸討論著明天的行程。

他小兒子就怕又掀起軒然大波的隻字未提他哥哥傳來的簡訊。

簡訊上說著:「我跟爸爸無法再相處了。我已經盡了義務,做了我應該做的。掃墓我不去了。」

 

春天過了,反常酷熱的夏日接著到臨了。

七月裡,老人的大女兒接到了小弟的電話要姊姊幫忙勸勸老爸爸不要到哥哥家去。

一頭霧水的大女兒搞清楚了,原來是小兒子聽到爸爸與大媳婦在電話上說著打算到大兒子家住個三兩天的,可是怎麼就感覺到,這方是巴望著對方釋出同意的字眼,對方卻好像有著急事想快快結束談話的。

弄清楚後才知是武雄伯為了想省點錢,打算北上來找熟識的齒科修假牙。

料也料不到的,武雄伯竟也身段如此的低、如此委屈的有著如此的舉動。

不要忘了,這屋子他也出了錢耶!

武雄伯更萬萬想不到,隔天小兒子就收到了哥哥的簡訊。

簡訊大意是哥哥要弟弟勸勸老爸爸不要去他家,大兒子說他沒把握可以理性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萬一父子間又起摩擦了,那場面與後果就……..。

只有短短的幾個字卻讓人讀後感到陣陣的不舒服打從腳底往上竄升!

大女兒驚的深怕老爸爸有所閃失,想盡了法子,使盡了能用的詞,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的才說服了老爸改變心意。

 

說到此,老陸頓了好一陣子,呷了幾口茶,潤了潤乾澀的嗓子,一臉無漠的又接著說下來了。

 

武雄伯打從十八歲就獨自外出打拼、討生活,學過幾樣手藝、試過幾個行業,最後夫妻倆落腳在隔壁的小鎮開了家糕餅、麵包店。

沒讀多少書的他,憑藉著不服輸、不吃虧的骨氣,吃苦耐勞,省吃儉用的走出了自己的路、闖出了自己的天地。

日子雖然苦、累,守分老實的做生意卻也有了回報,不但有了自己的家園,生活轉富裕了,日子也日趨愜意滿足!

苦盡甘來讓他對胼手胝足所打創的一切甚感自得,自信與自我肯定經常不自覺得流露。

而自信與自我肯定也催化了他更堅定他半輩子來在奮鬥歷程上持有的做事態度、思考邏輯與處事原則。

所以,在他有限的生活空間與知識領域裡,他一直是堅持著自己的想法,依著自己的思維,自傲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不常笑的嚴肅外貌帶著幾分傲意的神情,再配上不小的嗓門的確是挺獨特的。

可是在獨特、冷峻的容貌下,他卻有著與外表絕然相左的心腸。

廟會的捐助、寺廟的油香錢他不會少於別人,聚會的餐敘他總會扯著大嗓門爭著付錢,在感人的場合他也會滴下淚珠顯現感性的一面。

因此,他與天的個性和後天這麼一點特立的任性與偏執,雖然偶爾會與人有些磨擦,可是純樸小鎮百姓的忠厚鮮少會讓這些芝麻小事礙了生活的步調,壞了興致過日子。

由於相互的了解,彼此把事情說開了,不愉快很快的就煙消雲散了。

再了不起,頂多也只是私地裡嘟嘟嘴的抱怨一番,一陣子的互不往來罷了!

時間久了,一切又若無其事的回歸原狀了。

或許就是這些時、地、人等因素的交錯影響,武雄伯半輩子來都是如此為所欲為的自信行事與自我的過日子。

可是卻也沒料到這個行之多年的「我就是我」卻讓他在該是含飴弄孫享福的時候,遭遇了這樁令他涕泗滂沱的打擊。

 

我所認識與了解的老陸不是個喜歡說三道四、議人是非的人,他今天語重心長的說了個這麼長、這麼曲折的故事,莫非就是有著他山之石的含意,提供我們借鑑。

老陸輕敲了幾下手上的菸斗,清了清煙灰後,留下了讓我深思許久的似是結語又是問話的以下幾句話。

 

他是這麼說的.......

 

『話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可是讓人有些霧裡看花、帶有疑惑的覺得為人子女有必要如此深仇大恨的演出這齣戲且如此難堪的落幕嗎?』

 

『常言:「父子無隔夜仇」,何況父子間只是觀念、認知的不同,意識型態的有落差,這種的相看兩不順是仇嗎?』

 

『姑且不論「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無視「父兮生我」與「拊我畜我」的「昊天罔極」恩德,而把自己的父親當成陌路,這是何等乖張的行徑!』

 

『人在做,除了天在看,還有自己的子女也在一旁瞧著呢!

不要忽視了身教、言教潛移默化的無邊法力,誰能擔保數十年後不會有人依樣畫葫蘆的再上演一次類似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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